善人
你知道吗，我和你一样，是有感情的。
——题记
我记得，那天的彩带很多，从天上飘下来，让我找到了我的大善人。
我是安安，一只黑白相间的中华田园犬，妈妈说希望我安好。
一年前，我意外失去自己的尾巴。但是妈妈告诉我，这个世界也是有善人的，当年有个小女孩，脖子有一大片胎记，穿着白色的小裙子，像一个小天使。她给妈妈送来一个纸房子和一些肉。当时我并不明白，那是妈妈能吃到的最好的食物——一盆剩饭。
所以，我总相信，世界是善良的，善人比好人多，我还没遇到。
有一天，妈妈不见了，我再也没见过她，更不知道她在哪里，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，如一叶浮萍，漂泊着，从未停歇。我找过妈妈，在喧闹地菜市场，在无人的巷尾，在肮脏的垃圾场......都没有，一天又一天，我无数次期待着，寻找的，还没有明白死亡的我，天真地以为妈妈应该是遇到了很好的大善人吧，才会......忘了我。
我越长越大，窜梭在人来人往地大街小巷，这里的世界好像很讨厌我，我不明白......我到底做错了什么？才会有这么汹涌的恶意向我袭来。
高大的男人朝我吐痰，还会有人向我丢烟头，第一次，我以为那是他们赏给我的食物，短小，颜色亮丽。男人却捡起烟头杵在我身上，烫出一个丑陋的疤痕。
我在街上踱步。
帆布鞋和泥土的味道围上来，那是个小孩子。我翕着鼻子抬起头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：你会带我回家吗？小男孩似乎因恐惧和兴奋而战栗，他的手像响尾蛇一样从背后窜出来，又以更快的速度蛇回去。是在担心吗？不要害怕我，我不伤人。
他理解了我的意思吗？因为这时他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，啊，就这样，就这样，你看我不会咬人。
后脑勺感到突然的钝痛，小男孩的咧嘴笑在一片模糊中扭曲起来，脸颊摔在灰色水泥地上。我的脑子像我两周没有吃饭的胃一样一片空白，紧接着后背上又是一阵惊人的剧痛。这时恐慌才后知后觉的爬上神经，我几乎凭借着本能蹬着后腿，踉踉跄跄的挤进了离我最近的一辆轿车底下。脚步声和笑声穷追不舍。
睁不开眼睛。好痛，好痛，我感到轿车布满灰尘的底盘癫狂地摩擦着头皮，那是肉被翻开了吗？灰尘糁进伤口里像被几百只马蜂蛰着疼。什么在捅我？木棍？恐慌是最好的麻醉剂。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，但是我还是拼命地把这麻木的身体塞到车底下去，没有发现那种在畋猎中被击中的鸦号居然出自我自己。启动的车碾上我的尾巴，我惊叫起来，努力挣脱着。忽然，身后一轻——我，扯断了自己的尾巴，晕了过去......
妈妈，你在哪?安安想你了。
“这狗品相不错啊，虽然短尾，救一救还可以训练。”我被一阵粗鲁的声音吵醒，还有些颠簸，面前是几个强壮的男人，和菜市场的人一样壮，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，我感到害怕。
笼子是冰冷的，我也是冰冷的。
“哟！小东西醒了，”一个男人向我走来，“爷救了你，接下来，得你来回报了。”他笑了笑。
我听不懂，颤抖着。
“你要笑死我？和一只狗说话，哈哈哈哈哈，什么时候你也降智了......”
他们欢笑着，随手丢了块生肉给我，我狼吞虎咽吃下，我太饿了。
是妈妈说的善人吗？他们给我吃肉了，至少不会再忍受饥饿了吧？
真好。
我忍不住，睡了。
......
我来到一个仓库，我好奇地，充满希望的打量这里。
里面有许多和我一样的狗，他们在不同的笼子里，有些骨瘦如柴，有些肮脏不堪。我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跛子，很丑，是我见过的最丑的狗，原本白色的毛变得灰不溜秋，有些地方还脱了毛，露出红色的皮，十分恶心。他很瘦，几乎是皮包着骨头。我和他关在了一起，他好像很虚弱，没有力气和我说话。
“你......还好吗？我是安安”我支吾一声，他抬抬眼皮，没搭理我。“这里是做什么的？我们会过得好吗？”
他又看了我一眼，没有说话。
第二天醒来，我听见鸟儿的欢呼，我想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，却没有料到是噩梦的开端。
之后的每一天，我在更坚硬的棍棒下，练习着数不尽的动作，每一个动作，每一次训练，都让我的身体很难受，挑战着我的极限，像是快要将我撕裂。我剧烈地呼吸，仿佛这是我最后吸入的几口空气，我的肚子里空无一物，肚子贴着脊梁，颤抖着，疯狂地颤抖着。我的腿也跛了——棍子打瘸了，我痛苦但又清楚地明白：双脚站立不成功就会被棍棒伺候。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——我还能再醒来吗？我不得已用残腿站立，终于，终于，马上就成功了！
“咚——”我重重地摔在地面上。
一个男人飞快向我走来，没有犹豫，一棍子打在我身上，我感觉到：好像有骨头......断了。
我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，呜咽，流泪，疼痛地颤抖......他骂骂咧咧地又打了几棍，啐了一口，“没用的东西，站都站不稳......”他慢慢走远，我好像也失去听觉，晕了过去。
有时候我会发现我变成了其他笼子的狗，我会去观察那只白炽灯下的同类。他肚子上的毛在火舌下焦黑地蜷曲，他的背部痉挛，右后腿上的划伤还没有好，伤口边缘的肉往外翻着。但他的眼中只有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挥下来的棒子，于是他又挣扎着用后腿站起来。多可怜的狗啊。
这种时候我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眼睛，痴痴地流泪，只有眼睛没有哭。
醒来是在熟悉的笼子里，我动了动身体，没有巨大不适——小疼小痛我已经习惯了。
我又见到了跛子，和我关在一起地还有小花——黑色和褐色相间的毛发，小小的，瘦瘦的，黑溜溜的眼角边，挂着泪花，三角形的大耳朵耷拉着，轻轻的颤抖，短小的尾巴，有气无力地摆动。
我慢慢挪过去，对上小花乞怜的目光，心里难受，舔了舔他的毛发以表安慰。
“让我们来抓阄，看看今晚吃哪只！哈哈哈哈，改善伙食了！”外面哄笑着。
“安安，活着，就要表现出你很有生机地样子，要做那些很难地动作，”跛子站起来，拖着腿往前爬了几步，“小花，你也是。”
突然，一双手提住跛子地后颈，“谢谢你安安，谢谢你的关心，这......”或许就是我的命运吧。
“真晦气，抓了只秃毛跛子？！”男人摇了摇头，啐了一口。
我不明白为什么谢谢，也不明白男人地举动，至少我好像知道怎么少挨打。
不一会，几声嘶吼后，又是一阵肉香。
我才注意到，这里的狗狗好像每天都在变少，每天夜里偶尔会传来同伴痛苦的嘶吼，和刀砍在木板上的声音，随后便是一阵烤肉的香味，我垂涎欲滴也担惊受怕。
我没想过，那块生肉，是我最好的晚餐。
跛子再也没有出现，小花也不见踪影，我努力的活着，站立，跳火圈，转圈......从那个笼子里出来后，我刻意忽略受伤的后脚，每一个动作都拿命去完成。
从进来开始，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身上的痂结了一次又一次，我后背的肉一次又一次绽开，像黄泉路上的彼岸花。终于，我迎来了希望——一整天的休息。
第二天醒来，我又在笼子里，只是，周围有了更多的人，有小孩，有大人，我看到菜市场里向我吐痰的男人，我向他龇牙咧嘴，训练我的人，敲了敲我的笼子表示警告。我不聪明，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这是我第无数次的表演。
尽管每次表演内容都一样，任有人半夜就来占座。
“欢迎各位来到我的马戏团，接下来将为你们带来狗狗的表演，”一个衣着白色礼服裙的女人，高傲地说着，往旁边走了几步，“我身后就是我们的小演员，掌声欢迎！”
四周响起隆隆的掌声和欢呼。
我每一次都会仔细打量着她，试图理解她说的话，但从未成功。我发现她的脖子处，总是有很大的一片阴影——像妈妈说的人类的胎记。
世界就像一个马戏团，我们都是里面的小丑，强颜欢笑。
周围的灯光绚烂多彩，始终有一束白光追着我，我明白，现在，我才是主角。我完成一个有一个动作，旋转跳跃，钻洞跳舞，人们的欢呼一阵接着一阵，从未停歇，我在男人的引导下，做完了所有动作，左耳响起人们的欢呼——我的右耳残了，听不见声音，他们是为什么而欢呼？
噢！我明白了，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，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，接受我完成一个动作就要热情地鼓掌，为之欢呼的训练！
我沉溺在这糜烂的氛围中，更洒脱，更欢快了，人们的欢呼像罂粟，振奋着我的神经，我忘记了疼痛。只有这时！只有这时！我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，没有伤痛的自己！
表演接近尾声，我顶着男人威胁的目光，和周围人无知的目光，走上独木桥。
我太累了，我想停一会儿，男人拍了拍我，我感到幸福，这是他最温柔的对待我的态度，我颤栗，想要往前，第一次，没成功，腿上没力，第二次，还是没成功......
不知道我尝试了几次，终于，男人忍不住了，将我连同独木桥弄回后台，刚落地他二话不说就踹了我一脚，我的后腿彻底失去知觉，背上断裂的骨头插进肉里，我疼得直打颤，顿时，这些年受过的所有病痛爆发，一股脑地袭上来，我忍者剧痛，又向前走了一步，后腿耷拉在后面，想要逃离。
突然，天上飘下一些亮晶晶的纸片，塑料片，人群暴动，欢呼声更大。
我知道，其他的狗狗开始表演了。
我感受到生命的流逝，再也撑不住，掉下独木桥，重重地砸在后台上，我看到眼前恍惚地人影，绚烂的彩带模糊了我的视线，连成一片斑斓。那白衣女子的话还没说完，我再也支不起沉重的眼皮，睡过去。
那不是我的独木桥，它的对岸是另一重地狱，我也没有自己的阳关道，从来都没有。
我的大善人啊，你在哪里？可以带我走吗？
睁开眼，我看到一个和蔼的老头，他穿着白色的衣服，戴着表示厨师的帽子，向我走来，弯腰将我抱在怀里，那是我从未感受到的温暖，我抬头看他，泪水盈满眼眶，这是我的大善人，带我离开苦海的大善人。
我开心极了，没有看到他腰后别着的两把尖刀，露出了锋利的牙齿。
他把我轻放在木板上，我满意地睡了过去。
是我的大善人吧，才让我睡在了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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